【站在廊下,几片雪花落在发上,似是初开的白梅,单薄只一点点风过,就已吹破消融,却留下一个激灵。缩了缩身子往里靠些却也想起大母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位姐姐喜静,不欲人交道。】
【爹爹讲过生命那么长,许多人都只是过路人而已,那么姐姐呢,想起她不日便进宫了....或许她于自己便如几片薄雪,不消一会儿便散了....方砖铺就的廊道宁静深长,有几处角檐下,光线分外的不足,只得仰头瞧着光亮处】
【眸子里依稀有了一点点水光,却反笑了出来,眉目间嫣然如画,笑起来牙齿倒比檐下白雪更加耀目,下颌却矜傲地含起,嬉笑着】
姐姐却是猜错了。不过嘛,这原就是与你的玩意儿,终是还得与姐姐的
【已将小匣子塞进姐姐手中,淡淡的脂粉味还留在指上】
原是那日闲耍着制的,不想竟是成了。大母惦着姐姐,早早嘱咐绛儿送来。只绛儿爱耍玩,倒忘了这事儿,姐姐勿怪才好
【心中遐思不曾与她言说,只念她如今年岁想来听去也是一知半解,况童稚之时该是天真无忧的,实不愿她为俗事所累。晶莹雪片落上乌发,不似昔人所言“大如席”之势,却仍杂着冬日的寒气,不知她是有意生疏,抑或如何,然与她这样的日子终归不为多。近身拉过她小手,言语间温软】
“爹爹为你取乳名招娣儿,姐姐却是惯唤你绛儿,过些日子姐姐便入宫去了,不知还能否看到绛儿岁至及笄,来日披上嫁衣。到时姐姐若是身在宫中,莫要忘了遣人送封家书予我。到底是姐妹,怎能生疏了?”
【俄而便是香氛袭来,手中俨然已被塞入那小木匣,且听她与我道来,知其原由,嫣然笑道】
“倒是精致得很,绛儿这挂念着,姐姐高兴还不及,何来怪?”
【听见枯瘦的枝杆上微微飘落下几片雪花的窸窸窣窣声,温软绵和,便像姐姐的声音温柔得有如春日的煦风,淡淡言及及笄、嫁衣之词,少有的娇羞像藤蔓将心脏紧缩,嘴唇诺诺翕动着】
姐姐爱怎么唤便怎么唤吧,因为无论如何绛儿都是你的妹妹,就像你是爹的女儿,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事实,不是吗
如此,妹妹的事情姐姐必是要知道的
【墨色的眼睛弯出来一个优雅的弧度,说的话也软绵绵的】
无事耍着玩的,不过能入姐姐的眼,绛儿开心着呢
【然后沉吟了半晌,伸手,从袖子里伸出的手白晰胜雪,紧紧抓住她的手指,才开口】
娘总说宫中有吃人不眨眼的腌臜东西,姐姐若是受了欺负记得写信回家,爹那么厉害肯定能帮姐姐的
【簌簌落雪的声音听在耳中不甚清明,入目里的皆是一片耀眼的白,若在寻常,难免让人心颤上几分。眸中映着簌簌白雪,这世间怕是唯此最为宁洁,尚未曾染上尘垢,而眼前孩童亦是如此罢?可我能看着她的时日也不再多了。许是因了自己的命运已然注定,便不愿她亦与我一般,可父亲的心思,谁人猜得去,而绛儿如今年幼,对这些又能明白几分,心中皆无定数。只此刻看着她雪中的小小身影,与我这般年纪时又有何异】
【我身是安氏的女儿,不可改变的事实,一如我日后该走的这条路,也是不可改变的事实,又怎容得我执拗?而这错与对,唯有践行才知】
“是,生自何处,是落定的,纵然贵为天子也改不了,又何况芸芸众生,姐姐是,绛儿亦是。可惟愿这不可改变的命数里,要走的路,顺行无阻……”
【到时,日子仍是这样过,不过独独少了个我,两相无碍。而我,守着东宫里的琉璃青瓦,瑞脑金兽,数着宫中格外漫长的岁月,或与姑姑闲话春花秋月,岁月如斯,似也甚妙】
【忽而自发间取下镂空雕花水晶钗为她别在发间,唇边牵起笑靥继言】
“今也没甚好物件送给绛儿,这簪子便且带着可好,改日待姐姐寻了稀罕玩意儿,再送到绛雪轩去。”
【闻她话语,稚气中却尽是关切,令得自己心间微酸,犹自想问她“绛儿可会记得姐姐”,可又恐兀的一句吓着她。一双小手柔软却令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坚定,暖意荡漾,犹如春日融融暖光洒入,熏人欲醉,忡怔半晌才道】
“宽心,姐姐不会让人欺负去,安家的女儿,要存傲骨,绛儿可懂?”
【听着她柔和的声音,吐出的字像一支单调而沉重的曲子,不停地敲打在心上,昂首间见姐姐神色依旧平静无波保持着端庄,只是一双娥眉下明亮的眼睛,带着自己所不明白的复杂,“顺天之命”吗,欲脱口而出却不知道自己想知道窥探些什么,到底是止住了】
【只见她手起手落间,翠袖滑落,玉臂清辉,并不说话只是把簪子别入我的发间。不用想象也知道自己面上肯定呈着一种极为微妙和奇妙的僵硬表情,然后,笑了。大娘说自己是自由如空中飞鸟,不曾被任何所束缚的啊……却原来,只是个被关在笼中却不自知的可怜罢了……】
姐姐也知绛儿自小作男儿身,耍些胭脂倒还掩得过去,只这簪子...怕只得日后...
【不假思索的伸手,摘掉了那光华夺目的珠笄】
姐姐也说安家的女儿要存傲骨,绛儿不该只为自个儿的私心喜好辜负爹爹的苦心。
绛儿说的可对吗
【指尖带来的温度似令这寒冬都失了颜色,而她童稚的面庞却是自己再难拥有的,且此去后,便是往日的一切,自己都再难拥有了。只余宫中冗杂的繁文缛节与六宫之中喜怒难辨的嫔嫱。到时只余我与姑姑二人相护扶持,那样的路,又该是如何?人各有命,有时是天定的,有些便是自己争来的,而我所争的,所为的,不过是安家在大奡中的一席之地能常在】
【心间的晦涩难以言明,却汹涌地漫在腹中,吞下是苦,不吞下亦是苦,两难之境,幸得今尚有她相伴,有父亲与嫡娘撑腰,而日后,路该如何走,便是我一人了】
“便是如今身作男儿,也有一日,要披上红装嫁作他人的,就如姐姐要入宫伴东宫,这些绛儿如今亦是明白的”
【她才这般年纪,便已然懂了不负父亲所望,自己又何须多言】
“绛儿大了,知事了,爹爹若知了,该是开心的。”
【原本略沉重的心此刻如漫天飘雪散逸开来,笑意波光一闪,便似新水灌入,顿时鲜活起来】
【垂着长长的水晶被风得摇曳,牵得那珠光流动,似星子般,在眼前闪耀,却丝毫撼不动眼底的坚定】
【或许也是从这一刻安绛开始服从自己的命运,无怨长作男儿身】
===========结==========
——————建鸿元年——————
【五载光阴稍纵即逝,那时见谦儿还是不知事的孩童,却不晓今时如何。往昔墨缳长女嫁入扶桀时风光无二,元年时却噩耗传来难产而死,可怜正是妙龄便早去了,而这样久未曾见过谦儿,却不知他安否】
【舟车劳顿足足半月才自凉州抵京畿,这些年若不是为了探谦儿,也鲜少踏足京城。七少仙去,我若不守住,谦儿又何来立足之处?车马行至大都督府,叩门由管家引入,静候不多言】
【冬季里少有的明媚天光,窗外的一树红梅依旧开的极为繁盛。一片影与烟的芬芳中卧在榻上,执书细看,发如流水,顺着半旧的湖青衫子蜿蜒而下,少有的慵懒之态】
【熏炉里的焚着百合香,让人有些昏昏沉沉欲睡之感,正待阖眼却听着婆子在外道是表小姐来了】
可是芷颜娘子?
【得了确定,使了婆子请她速速入内且促着小婢快些整理妆容。到底也是苏家出来的,对其亦是说不出的亲近】
【七少才去的那些日子落过不少泪,十六年的日夜,哪是说忘便忘了的?与他一路走来多少的艰辛,自最初的不甚生疏,到诞下谦儿时的举案齐眉,时时想来,还是历历在目,可斯人既去,何苦自哀】
【甫入府内,场景未变,陈设已改,而主人品类却足以彰显。待时不多,已有人将自己引入,随她步履慢行,路上幽静陡升惬意,不多时便是许久不曾见了的眉眼入目】
许久不曾见过嫂嫂,倒是愈发雍容,芷颜好生羡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