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钟粹宫】东面：萧音馆 {-}

	【昨夜风骤，新雪来疾，晨起还未破晓，雪光映窗，恍若白昼。殿内地龙正燃，软白小手撩开被脚，轻轻不知唤了声甚，床脚守夜婢子立候，等了好半晌，内帷始有动静】 【娇娇怯怯一粉面女儿双眼惺忪，懵懵的坐在床上，婢子瞧了又是等了片刻才敢轻轻的掀开薄绢帘子，垂首低问是否漱面更衣】 【自静坐缓神，点点头，后发觉婢子低着脑袋看不见，这才随意发出一语气词示以肯定】 【得了应，婢子躬身后退两步，转身去了外间。不一会儿几个婢子端着热水绸巾和香膏入内，井然有序】 【待回神时，已然端坐在雕花铜镜前，头上挽着籫儿，簪几朵粉白绒花，杏色小袄，正红金银鼠比肩褂，葱黄绫裙，唇不点而红，眉不画而翠，眼如水杏】 【问了时辰，才知不早了，便不再耽搁，起身披上银白绣梅披风出门】 【至雎鸠宫露华苑，恰卯时过半。在外间解了披风，暖了手，入内室，红着玉颊给母妃请安】 广思请冬安，母妃万福。 【因不过六岁，正经学规矩一年余，还算周全，若神思小妮子不捣乱，我能做得更好】

	【素寒料峭，饶是内间燃着顶好的银丝炭，毡帘翻动之间冰晶卷了凛风丝丝侵没后脊半寸肌理，倏地想起了幼时应是如广思这般年岁，彼时寄人篱下于舅父家，冬来天寒，庖厨炊爨之时便终日烧柴熏炭烤火，直至满脸乌漆斑斑，仍旧是满手冻疮，无人相问，无人相护，原以为一生浣纱，桑麻以往。如今却已摇身位及天家嫔御，想来世事无常，不外于此。】 【绒毯上正是小儿轻快盈盈步来的跫音，回身一望，正是萧瑟冬寒里难得的一抹艳色。转而屈膝拥人入怀，抱膝坐怀，柔荑呵暖了去捂她双耳，徐徐柔声相询。】 一路冷不冷？何必跑这样急，母亲见你冻了心疼的紧。 【明眸善睐是对她难得一点期许，也许是意外造访，信口而起，每每唇齿间读过广思二字，便勾起尘封的旧念，多一分锥心之痛。小儿初生时正是头回有妊，彼时服了一年朱砂水，却仍有了她，我分明恨极了这九重銮阙，却一点点生出藤蔓，任由这一点母子情缘牢牢桎梏于此地，再也脱逃不得。】 【虚掩窗牖漏进半寸曜曜天光云影，萧瑟疏风便吹起叠如青山的漫卷缃帙，信手将漏夜拙笔推于一侧，腾出一张新纸来，捉笔与人。】 教母亲看看，近来学了些什么字？

	【起身便被母亲拥入怀，抿抿唇露出一排细白小牙，索性丢了矜持，伸手抱着母亲撒娇，皱皱冻红的鼻子，爱娇道】 冷虽冷，可没冻着呢，我戴着雪帽，就差一个卧兔儿啦。 【双眼亮晶晶的，好似半点不觉得自己向母亲讨好儿有什么不对，反倒是一脸期待】 【在母亲怀里蹭了蹭，安她心】 【又闻母亲查功课，一双眼看着她，求夸奖似的回道】 听您的话，每天都临帖，又自写十页大字。 【随母亲至案前，正见案上花笺，所书笔锋不似母亲往常教我，疑惑看向母亲】 “行行……万余里……各在天一……”，母亲写的是甚？

	【文竹紫毫轻舔湖研浓墨，便在她稚声相询中神思微微一滞，笔尖便浸透了秾漆，晕开一团墨迹于洗笔清水之上。复按捺心绪，接过花笺，一字一字念与人。】 行行重行行,与君生别离。这是首离别诗，诗中女子与她心爱的人离别了。 【昔年犹记得他问，何故写这思妇诗，信手截取的片段，如今映入眼帘却只觉得触目惊心，却只能云淡风轻柔声喁喁，好似雁过无声。】 【怜爱掌抚稚儿头顶，躬身与小儿同齐，轻声相询。】 广思知道，为何母亲替你取这个名字吗？

	【仰头看着母亲双眼，细密羽睫下是我看不懂的情绪，收回目光，看着笔洗里被染黑的水，抿了抿唇线，懵懂地问】 那母亲是与心爱的人分别了吗？ 【眨了眨眼，童言稚语，问出口，却也不大明白自己问的是什么，或许只是刨根问底，不为答案，而只是顺口而出了】 广思为什么叫广思呢？ 【鼓了鼓腮帮子，接过母亲蘸了墨的紫毫，仿着母亲那纸花笺，写下四句诗，所书不过端端正正的楷书，尚无笔力描其笔锋】

	【见她有意临摹，先是一愣，却并不愿她走了我这样的老路，深陷漩涡自拔不能，为人棋子而无退路，满手鲜血而焚不尽罪业。抬手揉皱了半阙花笺，揉不碎的过往理应遗忘。有些往事，大抵只适合尘封。深深喟叹，复。】 女儿家当以簪花小楷为上，锋芒太利，并不宜成书。明光宫中，亦是一样的道理，凡事让着些你那些姊妹，韬光养晦即是上上之策，广思明白的，是吗？ 【那话并不敢答，那话也并不能答。深陷天家囹圄，早已磨平了爱欲之念，良心几乎泯丧，步步为营，精心筹谋已久，眼下随着鄞皇子一日日长成，几乎把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在了他身上，背负着国公府养育大恩，那些情念较之已渺如沧海一粟了。】 【人生八苦，求不得，怨憎会，爱别离。】 【抬手替她挽袖，将层层云罗锦缎理好，掸去一点若有若无的浮尘，背倚案缘，仰首望着雕梁，目之所及，远过重檐叠嶂。】 汉之广矣，不可泳思。广思要记得这句诗。

	【闻得母亲此言，抿抿唇，笑】 我知道了。 【双手撑在案上，摇头晃脑的样子估摸明儿就忘了，只是谁又盼着我一个小女孩能有些什么作为呢】 【任由母亲为我挽袖，露出两只小金镯，往上撸了撸，提笔写出母亲方才念的诗，跟着念】 汉之广矣，不可泳思……广思记住了！ 【双眼一弯，笑的很有点憨】

	【轻吁一口气，想来幼女自降生至此，能平安无虞，已是上苍顾怜，只求后半生罪业苦痛以我之身亲自偿还，广思能永远如此无忧无虑下去。】 不写啦，咱们用早膳。 【递了眼色与裁冰，一干宫女鱼贯而入，捧了精致菜碟在内，领了小儿到梨花木八宝案几前，替人布菜时方觉暖流融融，若世事永存于此刻，便好了。】 玫瑰牛乳方糕，芙蓉水晶团子，桂花蜜藕，都尝尝，午后母亲再教你读诗。

	【放下笔，见宫婢端着早膳入内，心神便不在方才母亲说的话上了】 【还有自己最爱吃的桂花蜜藕，想想都觉得甜滋滋】 【仰头亲了亲母亲脸颊，自己个儿跑去洗手，端端正正坐在桌前，期待的等着母亲过来用膳】 【早膳读过书后，一直在母亲这儿待到晚膳后才回明光宫】 ＝结＝

	咸宁二年五月初六 ——开—— 【昨日初封，十来个秀女里，堪堪五人册了入宫，领旨入住钟粹宫，匆匆忙忙收拾好屋子，在内务府走了流程，由书秋领了萧音馆常侍的职，画晚领着旁的两个一等宫婢管着屋内事宜，旁的便不再赘述】 【早晨往中宫跪拜，又去了宣昭仪那儿请安，用过午膳，就着钟粹宫的小园子走了一圈消食，这便回了屋抿了一口凉茶，准备歇午觉】 【正坐妆台前摘下发间珠钗，外间禀文才人来访，便将手中玉簪花钗簪了回去，提裙绕过屏风去了外间】 【因文羌在国公府住了些年头，晓得我小字“阿雾”，虽说与她少来往，可住在一个屋檐下，总少不了要装亲近饿，她又长我一岁，自来见我都是唤一声“阿雾”，我便也默认了。我呢，也不是什么亲戚都认的，“表姐”也只有国公府正经的亲戚才担得起，自来是没唤过她一声的】 【待她入门来，也不讲那些虚礼，直接开口请她坐下便是】 找我可是有事儿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