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钟粹宫】东面：霞飞院

	【我说得自在，原是想着不过逗逗她而已，没想到她回答得这样认真恭敬，倒是一时让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，我“哦”了一声，待她说完了才道】 那这也好办，之后你和我还有阿眉熟悉了就好了。 【她说的有几分道理，听闻她父亲官品也不低，皇帝初建新朝，已经有了江家和裴家的姬妾，有了世家，自然还需重臣来平衡。所以给宜嫔这样的位置，当然是看重她父兄的作用，和她本人关系不大了。但是我越听到后头越觉得不对，我好心说着要帮她罚那些宫女。这淳嫔是不领我的情呢。想到这点，我立马脸色就阴了下来，再也不是刚才的和善，只不过我并没有马上就责备她，只是说】 也是，这种风气不可助长，你下次拜见皇后时同她说一声吧。 【只是辛苦了如霁，这宫里事无巨细她都要过目，我又不能帮她分担。】 【这时阿眉叫了一声，我温声问它】 是不是要喝荷叶茶？ 【我就把它举起来一些，自然没想着让它喝茶，只是让它看清茶盏里茶汤的颜色。阿眉伸了伸小爪子，却是要往宜嫔的茶盏那里探过去。猫爪直要接触到茶盏了，我才抓住它，作出慌忙的模样，笑着同宜嫔讲】 冒犯你了，是平日太纵着它。

	【听了话，我扫了一眼那个猫。点了点头，笑着应了一声“是”，看着便觉得阴的很，自然心里也是不乐意熟悉的，不过是碍于她身份应了罢了】 【随后又听她的话，看来她同皇后关系甚好。我笑了笑，那皇后掌管后宫，就算年纪小没能力，宫里的事总有人告诉她的】 娘娘的关心，妾心领了。皇后娘娘掌管后宫，这些事情定然是知晓的。知晓了定然会处置的。 【我说着，看了眼那个猫儿。又听着她的话，面不改色的朝她笑了笑】 【畜生罢了，我又岂会在意？只不过是教的人教不好，回头闹了笑话谁又会怪猫？可不都是怪那畜生背后的主人么？】 无碍。妾自然不会同一只猫计较。更何况这儿是娘娘的寝宫，它的胆子自是会大一些。 时辰不早了，今日真是叨唠娘娘了。若没吩咐，那妾先行告退。

	【初次见面，话已至此，我心里已经大略刻画出了宜嫔这人的形象，大概性格同那贞婕妤有些相似，虽然不是会惹事的仇家，但是能说的话不多，跟我算不上是同路人。是有事时候会说上几句，若是平时无事，她们是不能同我说话给我解闷的。】 【所以我这个时候已经疲于回应她，听着她讲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荷叶茶。她说不会同猫计较，好像多看轻阿眉似的，那她说不定心里也看不起我这个异乡人。她们这些长安城里的闺秀啊，可不是个个都那么好说话的，可是再不好说话都好，我如今也是昭仪，她又能如何同我计较。】 总不能事事都等着皇后娘娘觉察，那多给她添麻烦啊。 【唉，和她说了她也不明白，她就知道守着尊卑规矩之类的不放。听她说要走，心里自然是愿意，但面上还得做出挽留的模样。】 好，那本宫不留了。都住在西宫，下次你若再来，本宫也欢迎。 【本宫，这个词真是拗口。】 【结】

	咸宁元年腊月 某日 【她们都说娘娘您身体康健，这头一胎生得顺遂，孩子长得也好。】 【她们看着是顺遂了，可我其实也很累。母后那么多孩子，是生每一个的时候都像我这样疼的么？我想问问母后，但是我见不着她，至于宫里别的嫔妃，也都未曾生育过。说是宫里的稳婆嬷嬷最是有经验，我也就不问了，由着她们摆弄，还在月子里，每日喝滋补的汤品，头上系着抹额，是因为腊月里寒风瑟瑟，为着防风的。】 【给孩子取名的时候，取了个昭字，倬彼云汉，昭回于天，这是皇长子能配得上的好名字。但是昭儿有很多人照顾，我这个母妃倒是不常见他。霞飞院是钟粹宫里最向阳的地方，冬日尤其适宜，只是要整个月子都被拘束在此处，难免无趣了些。】 【我确实如她们说的，坐了半个月的月子就坐不住了，却又不能出去，只好在屋里头摆弄着宫里送来的赏赐和礼品，现在昭儿还不能玩玩偶，最多只能吊几个在小床上，别的自然就给了我。】 “公主，淳嫔主子来啦。” 【我刚说了句请，就有嬷嬷出去，吩咐淳主子进内间的时候小心些，别带了风和寒气进来给娘娘。】

	【冗长的冬日因簌簌北风分外萧条，一片冰晶世界里随几位嫔御有妊的消息越发像是笼了层铅云，因着几人都不大走动了，故而桂宫中万分寂寂，只因着钟粹宫弄璋的消息，才算添了点喜色。】 【素来与宣娘娘交情不错，前儿几回要去拜访，因着她月份足了怕是诸事不妥而作罢，如今好容易得了机会，挑了一日难得有些暖阳的日子，命惠娘略备些薄礼，才往昭阳殿去了。】 【跨过了几进院落，因着皇长子的降生，即便是素来最为偏僻冷寂的钟粹宫此刻却也挂满了红灯彩绸，挑帘而入，似乎每个宫人脸上都是一派喜气。自然也是欢欢喜喜的做了个礼。】 我是来看小娃娃的！

	【现下宫中江氏裴氏二人有孕已经五六月，皇后流产也没有过去很多时日，又兼腊月里天寒地冻的，整个后宫连带着也冷清了。我坐月子这段时间，赏赐礼物流水价一样往宫里送来，但是倒不曾有哪个人真的费一番脚程到钟粹宫来看我。】 【故而她进来的时候，脚步轻快，似乎也迎进来外头的光明，叫人欢喜。】 坐吧，梁妈妈去把昭儿抱来。 【这个时候的孩子一天里醒着的时候少，睡着的时候多，却恰好她来时孩子醒着。还没满月，还是个皱巴巴的肉团儿，还不会跟着我的逗弄做表情，只是小小的眼珠子跟着我的手指转动。我把孩子递给她，让她小心着抱抱。】 洗三取名之后，我要坐月子，他在另一边由妈妈照顾，其实一天里也不是常常见他。

	【内殿一派温馨融融，仿佛隔绝了凛冬的一切朔风，长安京畿的寒风吹不进昭阳殿，她偏安一隅，自有昭昭明日为伴。】 【俶尔才觉，或许桂宫与她而言是九州，钟粹宫是一个国，她活在自己的国里，不染人世俗尘。外间的纷纷扰扰，因着哀牢的荣耀，都无法波及这片碧影婆娑。】 【小心翼翼接过那襁褓里的小娃娃，如一个肉团子一般，皱着脸什么也看不出来，倒希望他不要那么像皇帝，眉眼再清俊，都少了几分温情。】 道真， 【轻声唤了声她，怀抱着小娃娃轻轻摇着，吐了吐舌逗乐小儿，复抬头与之四目相睇。】 你现在觉得，桂宫是个什么模样呢？

	【初初入桂宫的时候，我们还是六个未满及笄年纪的少女，过了一年多，生子的生子，有孕的有孕，便是她还不曾怀上龙裔，总归多承恩宠，这也是并不久远的事情了。于是从高门少女，便变成了深宫里的贵妇人。好也是很好，却也丢了很多。】 今天小厨房做了山药鸡汤，很滋补的，等会我让她们多上一碗来给你。 【补气血的汤喝了好多，喝得要不想喝了。玉恩想了想只好安慰我道，喝够三十日，出了月子，就可以吃些喝些别的，于是我就一日日地数着。她来了帮我喝一碗，我正好可以少喝一碗。】 【我这样想着的时候，她突然问我一句，觉得桂宫如何。】 【我托着腮，并没有马上回答。并非是没话可说，而是着实百感交集，不知从何说起了。】 我虽然居九嫔之首的位置，但是在这宫里和权宠二字都沾不上边。开始时也有不习惯，后来便觉得，或许在昭阳殿里过小日子，也是能有的最好的安排了。 【能反悔么？孩子都生了，到何处反悔去。】 你呢？

	【钟粹宫即便少了太后垂青，皇帝爱怜，但是只要哀牢一日不乱，她的昭仪之位也无可撼动。突然有些艳羡她，起码不须为了权势宠爱而争斗，不必卷进漩涡中来，而我和瑟瑟，和江娘娘，裴氏，都是身不由己。】 【提及鸡汤，也只点头作应，旋即笑笑。】 我依旧不喜欢这里。 【那些存愿山海的愿望，最终都落了空，那些心向四方的希冀，都被圈禁在了小小的桂宫里。】 但是我身负家门荣耀，那些泥水，是无可幸免的。道真，偏安一隅能到何时？穆容华与贞婕妤都有妊了，倘若接连是皇子，你的前路或许总是平稳的，那昭儿呢？

	【梁氏是年方十五的少女，她的父亲是二品大员，我听闻梁家新贵，前朝后宫都很得脸。但裴氏是太后母家，江氏背后也有人撑腰，她们在宫里的每一日都是小心翼翼，一举一动关乎身后的兴衰荣辱。】 【我不是这样，但是也没什么区别。父王投诚大魏不过七年，他送我来大魏王都，是要我笼络住皇帝的心。他也是迫不得已，哀牢不能再经受战火的摧残了，苍山洱海旁这一片净土，合该世世代代都平静无虞。】 他么？ 【我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孩子，即使他是长子，但因为我的身份，他绝无立储的机会，不过看我能不能为他挣来一字王的尊贵封号，和在帝后心中的地位。是注定要做个闲散王爷了，但若能做个朝廷栋梁，辅助嫡子，对我的地位，和哀牢的地位，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。】 我如今是昭仪，若是这样的位分到终老，他以后就只是二字王，不是一字王。 【若真是那样，那我的儿子同一个常在美人的儿子，又有何区别呢。】 我明白你的意思。